年轻的候鸟与永不凋零的花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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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记得十八岁的时候曾经有这么一个夜晚，正值春末夏初，窗外已经有隐隐蝉鸣，风里层层叠叠的栀子花香，裹挟着浅薄清寒，像遥远的浪，又像思乡的诗。我撑着头看窗外的月亮，那样明亮分明，又那样自由，突然想到，我的未来会是怎么样呢。会变得足够漂亮吗，会被很多人喜欢吗，会出版自己的诗集吗，会去到那些我曾梦寐以求的远方吗。彼时的我眼神天真又心怀热烈的火，理想纯粹，拥有一心向善的美德。我的热量日月俱焚，甚至可以点燃生长的万物，唤醒长眠的皓空。如今回忆起来我失笑，昨天莫名其妙看到了许多旅游的视频，甘孜的鱼子西、酒泉市的名沙山月牙泉、海西蒙古族藏族自治州、新西兰和冰岛。我透过屏幕看见湛蓝的苍穹，牛羊成群，醉醺醺的日升日落，沙漠与骆驼，漫山遍野的红房子，一生向往的海；一瞬间我突然潸然泪下。曾经许诺自己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，青春不叛逆哪里又算完整，如今囿于现实的牢笼里，只能做白日梦想家。我对年少的自己心怀歉意，辜负了年少时对自由的追逐和那些灿若繁星的理想。我又捧起了《我曾这样寂寞生活》。第一次看到这本诗集是被它漂亮的封面吸引，静谧的深蓝色，皎白的花卉，就像绽放在深夜，在凝固的河流中；“WISLAWASZYMBORSKA”，我从未听过这个诗人的名字。当我阅读这本书，我深感似乎在透过一双温柔灵慧的眼去看这个世界，她无所不写，小到一只停留的燕子，大到无视一切时日和命运中的诸海；爱写明信片的姐姐，金婚的夫妻，数字π，故乡的国度，岁月长河的流淌，她笔下的世界情感充沛，平凡却不显平庸，总是存在着一片波光粼粼的诗意。或许女诗人天生就颇具一双可以看到一切微小的包容的眼，满怀细腻的情思让辛波斯卡的诗歌大量着墨于琐碎的日常，个体的遭遇和具象的情景，她于《在一颗小星星下》写道：“我为小回答而向大问题道歉。”但若是因此而觉得辛波斯卡是个笔触娇弱天真的女诗人，就大错特错了。辛波斯卡写诗，用词严谨睿智，善用反讽的手法，甚至在某些作品里藏有一些幽默的锋利，她能用深邃精简的线条勾勒世间万物，用哲学的思维去探讨隐藏其后的自然法则，用辩证的思维去探讨真实性和可行性。塑型、断裂、错位，我每读一首诗，都会感叹辛波斯卡精妙的措辞，词句之间，哪怕是极其弱小的细节，她也能品悟出生活的一些奥义。但她绝不是刻薄的，绝对漠然的，傲慢的，辛波斯卡诗歌里的意象从未缺失过浪漫色彩，她不为渺小悲悯，却能看到困境里的希望，沉默的力量以及爱的延续。“他们凝视彼此的眼睛，逐渐成了孪生子。”“在这个节日，他们的金婚纪念日，他们一起看见，一只鸽子栖止于窗台。”辛波斯卡是这样的，一个简朴谦逊的人，时刻清醒自持的人，对万物心怀敬畏的人，“我不想成为上帝或英雄。只想成为一棵树，为岁月而生长，不伤害任何人。”我永远无法忘却她，也永远爱她的诗歌。我曾经以为成长意味着不再掉眼泪，但我真正学会的似乎是不吝啬自己的眼泪；我曾经以为成长意味着沉默和忍耐，但我真正学会的似乎是表达与勇敢。我在每一次电影闭幕的时候泪流满面形容狼狈，我在深夜里为了一首歌的一个走心的评论心生悲意，我读书落泪，我写作落泪，我离别落泪；我不留余地地爱，在每时每刻诉说我的感怀。但我总害怕我是趋于平庸的，这让我格外惶恐。就像如今我在漆黑的夜晚，耳机里放的是Suede的《EverythingWillFlow》，感觉眼前有活色生香的花开开谢谢，斑斓闪烁的河流奔涌流淌，我看到滚烫的光明，蠢蠢欲动的黑暗，交织、拉扯、彼此吞噬。我深知自己小到不能再小的小人物，甚至引不起蝴蝶效应，但我依旧希望对于某些人来说，我是一阵不淆世俗的浪潮，或者一场世间罕有的雪，代表着无法忘怀的浪漫主义。